如果现在穿过村庄向郊外走去,你会在农家园子里发现蓝色和紫红色的紫苑花,点缀在一片耀眼的金莲花当中;而在珊瑚吊钟花底下,剥落的花瓣铺满了一地艳红。走在葡萄的廊荫下,你会看到有些叶片已经染上第一抹秋色,浮现轻淡的红铜般的金属光泽;夹生的葡萄串里有些已经变蓝,其中颜色更深的几颗浆果,食之甘甜生津。森林里有几株散生的金合欢,先衰的枝丫在整片酽绿中点缀金黄,好似号角吹出了清亮的高音;栎树则在林下提早零落了许多包着壳斗的坚果,那带刺的绿色外壳很难剥开,芒刺看似柔软,却能一下穿透你的皮肤,强烈捍卫壳内面临威胁的生命。剥开外壳之后,里面的种仁好像半成熟的欧洲榛子,不过味道苦多了。
尽管热浪逼人,这几天我还是经常出外走走,因为我十分清楚当前的好景非常短暂,时机稍纵即逝,甘甜的成熟将会在转眼间开始衰亡。面对晚夏的一切美好,我的确是既贪婪又铿吝的,不仅什么都要观赏,什么都要触摸,凡是夏季之丰盈所赐予人类感官的,我都想嗅嗅尝尝。我甘愿被这一时兴起的贪得无厌的占有欲所盘踞,将此刻美好的一切私藏到冬天,到来日来年,到我垂老的时候。其实除了这点私心之外,我从来不曾热切地想要占有什么。我一向轻看别离,也容易割舍事物,这会儿却叫一种锲而不舍的热衷所主宰,有时自己也不免觉得好笑。我成天在花园里、在平台上、在风信旗下的小塔边长坐,突然变得非常勤快,以铅笔和钢笔,以水彩画笔和颜料,企图将四下盛开的、消逝中的缤纷留在纸面上。我认真涂绘园中石阶在清晨时分的阴影,素描紫藤扭曲的葛干,摹写傍晚远山稀薄如呵气,却又灿烂如宝石的透明姿色。最后我拖着一身疲惫,虚脱了似的返回家门。晚上当我把画页一张张收进厚纸夹里,看到自己所能描绘保存的竟然如此有限,不免大失所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