瑞丰夫妇在冠家觉得特别舒服,像久旱中的花木忽然得到好雨。他们听的,看的,和感觉到的,都恰好是他们所愿意听的,看的,与感觉到的。大赤包亲手给他们煮了来自英国府的咖啡,切开由东城一家大饭店新发明的月饼。吸着咖啡,瑞丰慢慢的有了些醉意:冠先生的最无聊的话,也不是怎么正好碰到他的心眼上,像小儿的胖手指碰到痒痒肉上那么又痒痒又好受。冠先生的姿态与气度,使他钦佩羡慕,而愿意多来几次,以便多多的学习。他的小干脸上红起来,眼睛在不偷着瞟尤桐芳与招弟姑娘的时候,便那么闭一闭,像一股热酒走到腹部时候那样的微晕。
瑞丰太太的一向懒洋洋的胖身子与胖脸,居然挺脱起来。她忽然有了脖子,身量高出来一寸。说着笑着,她连乳名——毛桃儿——也告诉了大赤包。
“打几圈儿吧?”大赤包提议。
瑞丰没带着多少钱,但是绝对不能推辞。第一,他以为今天是中秋节,理应打牌。第二,在冠家而拒绝打牌,等于有意破坏秩序。第三,自己的腰包虽然不很充实,可是他相信自己的技巧不坏,不至于垮台。瑞丰太太马上答应了:“我们俩一家吧!我先打!”说着,她摸了摸手指上的金戒指,暗示给丈夫:“有金戒指呢!宁输掉了它,不能丢人!”瑞丰暗中佩服太太的见识与果敢,可是教她先打未免有点不痛快。他晓得她的技巧不怎样高明,而脾气又轴——越输越不肯下来。假若他立在她后边,给她指点指点呢,她会一定把输钱的罪过都归到他身上,不但劳而无功,而且罪在不赦。他的小干脸上有点发僵。